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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對與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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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修為如何,程珊始終保持著睡覺的習慣,甚至拿它當愛好,然而這一夜,程珊在榻上輾轉反側,罕見地失眠了。她一方面覺得,探究韓珞的過去不太厚道,原本只是想偷偷去洛城轉一圈兒,可另一方面,她又情不自禁地對韓珞說了實話,就是想讓他明白自己的意圖。她從未如此渴望想要了解一個人,覺得這份心思沒什麽好隱瞞的,可她才剛剛意識到,韓珞有多不願意提起過往,這似乎比她預想得還要嚴重。

室內燈火早已燃盡,透窗而入的月光勉強勾勒出一個靜坐榻邊的身影,時光仿佛都靜止在他周圍。程珊假裝入睡,偷偷睜開一只眼,隔著朦朧夜色望向韓珞,筆挺的輪廓莫名讓人心安,將她七上八下的心按回了原處,程珊不由悄悄彎了嘴角。

黑暗中響起一聲嘆息,韓珞幽幽道:“睡覺像個猴子似的不老實也就算了,美滋滋地又笑得什麽?”

程珊噗嗤一下笑出聲來,噌地彈了起來,脆聲道:“師父我錯了。”

韓珞道:“什麽?”

程珊道:“我再也不去看惡鬼,惹師父不開心了。”

韓珞心下翻個白眼,道:“你愛看什麽看什麽,跟我有什麽關系?”

“跟你無關的我還不愛看呢。”程珊見他終於不再沈默不搭理人了,登時眉開眼笑。

韓珞氣得笑了:“誰教你說話這般沒大沒小的?”

程珊給點陽光就燦爛,開心得直想滿床打滾,不過考慮到儀態,總算忍住了,鬼頭鬼腦地往韓珞跟前湊了湊,悄聲道:“師父你若覺得沒面子,我也跟你講一件我以前的糗事,有一次我翻墻出去買糖人……”

韓珞一伸手,手掌整個糊在程珊臉上,一把將她按倒在榻上,一臉嫌棄道:“睡你的吧,誰要聽你那些幼稚往事!”

韓珞的話有奇效,程珊果然很快睡著,一覺到天亮。一早起來,程珊鬥志昂揚地道:“師父在此等我好消息,我今個兒一定套出歐陽鈞的話。”言罷出了客房,跑去前殿找歐陽鈞。

程珊與歐陽鈞見面,皆絕口不提前夜之事,歐陽鈞原本對程珊有些歉意,可被韓珞的殺意一激,心下多少有些不快,索性便當無事發生了。

程珊始終惦記著歐陽鈞昨夜的話,打坐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忍不住睜開眼,笑道:“歐陽師兄?”

程珊套近乎必有所求,歐陽鈞頓時心生警惕,睜開眼,一臉淡漠地望著程珊,程珊神秘兮兮地放低聲音,問道:“師兄真有五行真元共通之法?”

歐陽鈞低眉斂目半晌,久久不發一言,程珊不敢打擾他思考,只得在旁耐心等候,良久,歐陽鈞擡眸道:“你確定?”

程珊心下狐疑,問道:“有危險?”

歐陽鈞搖頭:“五行真元畢竟世間獨一無二,若金水共通互有,你我二人便都可替代對方。只是……這是仙君樂見其成的,你為什麽也感興趣?”

程珊道:“如果你也能操縱水真元,那我和我娘就都無關緊要了。希望長春仙君能放過我們兩個棄子,你就當幫幫忙咯?”

歐陽鈞沈吟片刻,也覺有理,當即伸出雙手,掌心向上,道:“識海充盛,六脈虛靜,以真氣逆煉真元。”

程珊將雙手掌心向下,虛懸在歐陽鈞雙掌上方,有些似懂非懂,不禁出聲問道:“逆煉?”

歐陽鈞輕聲道:“禁聲,清除雜念。”

程珊只好閉目潛心,感應掌心氣湧,不多時便明白過來,歐陽鈞的真氣一匯入手心,便如魚入江河,遍行周身經脈而暢通無阻,程珊將其逼入臟腑,重提為真元,再回到識海,便有了一股陌生卻並不排斥的真氣。

程珊心中一陣驚喜,用心感悟逆煉要訣直至熟練,不知不覺已過了三個時辰。這過程太耗心力,一陣深深倦意襲來,程珊只好收手喊停:“休息一下吧。”

歐陽鈞道:“這就夠了,以真元洗煉臟腑,使其能自生自成,接下來便是重頭開始了。”

程珊一點即透,眼睛一亮,道:“重新再煉一個識海麽?那我們可以有兩個識海?”

歐陽鈞眼神幽遠,喃喃道:“也許吧,我們又沒有先人,誰知道呢?”

此言一出,程珊也不禁跟著唏噓,頹然坐在一旁,楞了半晌,道:“那我們會有後來者嗎?”

程珊只是隨口感慨一番,這話其實明知故問,長春以五行陣化生出五靈,目的就是毀滅,程珊的出世只是意外,同樣沒有生存下去的理由。歐陽鈞卻突然道:“你走吧,趁師父還沒回來,有多遠躲多遠,永遠不要讓他找到。”

程珊看著面無表情的歐陽鈞,突然有點愧疚,他被長春養大,自然一直認同長春,將自己的向死而生看作神聖又悲壯的獻祭,這是他的理想,自己何苦總是動搖他呢?程珊心下暗嘆,笑著起身道:“人各有志,我只是貪生怕死之人,你既讓我走,那我就不客氣了,只是咱們畢竟同命一場,不如喝兩杯權作告別?”

歐陽鈞猶豫片刻,苦笑道:“也好,這玉清宮的仙酒,我還從來沒嘗過呢,我帶你去個地方。”

程珊跟著歐陽鈞出玉清殿,一路向下,來到半山腰的一座殿前,繞過正門,避開殿內仙童,自後殿的一個小窗中躍入。程珊停在窗外目瞪口呆,畢竟歐陽鈞行事一向端正到近乎刻板,怎地光天化日在此爬窗?

歐陽鈞無視她的遲疑,笑著回頭向她招手:“進來吧,傳聞葉散人的藏酒最好,偏偏他又摳門,我若光明正大開口跟他討,他將來必定朝我師父索還。”

程珊攀著窗欞道:“你這是不問自取,是為賊也。”

歐陽鈞淡然自若道:“幾百年也就放縱這麽一回,反正不會有人疑心到我頭上。”

程珊聞言不再糾結,爽快跳進窗子,跟著歐陽鈞竄入地下,不多時便尋到一處酒窖,隔老遠就能聞到陣陣清香。

酒窖四壁嵌了足有上百顆夜明珠,柔柔光亮中可見各式酒壇子堆積成山,二人皆非懂酒之人,各自隨意挑了一壇,程珊又溜達了好幾間屋子才淘到兩個像樣酒杯,回去卻見歐陽鈞已經抱著酒壇子,席地而坐地灌起自己來。

這畫面有點惆悵,程珊握著酒杯呆在那裏,不知該說什麽。歐陽鈞見狀,揮了揮手招呼程珊過來,道:“這玩意兒比我想象得妙得多,難怪葉散人甘願自稱酒中仙。”

程珊苦笑著坐去他身邊,道:“你悠著點,你師父若這會兒回來,你可吃不了兜著走。”

“師父?”歐陽鈞抱著酒壇子,神情木然,低聲道:“從前,師父每每對我嚴苛,我還總以為他關心在乎我,才會對我寄予重望,如今細細想來,我在他眼中,大概與你並沒有什麽不同。”

“哈?”程珊盤膝而坐,將杯子放在身前地上,也抱著酒壇子倒了一杯,聞言回頭笑道:“所以跟我相提並論讓你很郁悶是嘛?”

歐陽鈞楞了一瞬,失笑道:“我跟你又有什麽過節了?只是……師父要做什麽,從未對我隱瞞過,我從小便知道,我是召喚天神的藥引。我從小便知道,眾生都應匍匐在天神腳下,只有他能把將亂的五行歸正;我從小便知道,敬畏是這世間的良藥,它能驅散人心的欲望與邪念。你不能現在才來跟我討論對與錯,你不能,來不及了……”

歐陽鈞笑容苦澀,臉色微微泛紅,眼中有了些許醉意,程珊見這酒勁不小,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,無奈道:“好吧,你沒錯。”頓了一下,眼神不禁放空,又道:“那我呢?我也沒錯。我不是誰的意念,我就是我,你也不能現在才告訴我,我的價值全在赴死那一刻。”

程珊晃了晃杯子,看著酒漿中自己的倒影,笑了笑,輕聲道:“我不在乎眾生怎樣,我愛的人很有限,就那麽幾個吧。”

歐陽鈞向後一仰,靠在一個大酒壇上,望著程珊的側臉,眼中隱隱有些羨慕之意,嘴角動了動:“我……”旋即搖了搖頭,不再開口。他心頭有枷鎖,且早已與肺腑融為一體,掙脫不掉了,如今說什麽都是無謂。

程珊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,便道:“算了,不說這個了。”

二人就此沈默,喝了半天悶酒,程珊見歐陽鈞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,這才狀似無意地閑話道:“對了,你知道山下那片靈氣海是怎麽來的嗎?遠望珞珈、創世,好像都不比淩霄山得天獨厚。”

歐陽鈞醉酒的樣子除了略顯呆滯遲緩外就無任何異樣了,聞聲緩緩擡起頭,凝眉思索了片刻才明白程珊說了什麽,便道:“你難道感覺不出?那不就是五行生息陣的氣脈。”

“哦,”程珊恍然大悟的樣子,“我初時也覺著像,只是沒想到它會在那麽顯眼的地方,都不隱蔽一下的麽?”

歐陽鈞笑道:“它就算擺在天門前又怎樣?任何生靈進去都是有去無還,最終都成了玄牝的養料。”

程珊仿佛不信,道:“有那麽厲害?我不進去,我若連整個氣脈都毀掉呢?”

歐陽鈞擺手道:“那不可能,氣脈只能移而不能毀。若要移它,除非五靈齊聚,逆轉氣勢。”

程珊聞言迅速坐直,想要追問詳細,又怕引起懷疑,當即扔了酒杯,道:“我先走了,你在這裏醒醒酒,不要出聲,被發現可就糟啦。”

歐陽鈞迷迷糊糊間向程珊揮揮手,閉上了眼。程珊深深看了他一眼,轉身順窗子一躍而出,不見人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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